叁 汉字的性质
世界上有许多种文字，汉字只是其中的一种。与其他文字相比，汉字区别于其他文字的性质特征是什么呢？
作为一种成熟的文字体系，汉字从甲骨文至今一直没有发生根本的、本质的变化，基本上属于 “目治的甲骨文字体系” 。但是关于汉字的性质，在认识上却存在着很多分歧，有些观点甚至截然对立。归纳起来有象形文字、表意文字、表音文字、意音文字、词一音节文字、语素一音节文字等多种说法。
“文字” 溯源
作为父辈的 “文” 与作为后代的“字”合在一起，总称为文字。
文 《说文解字·序》中说： “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 其后形声相益，故谓之字。”
在先秦，文和字都是分开使用的。
《庄子·逍遥游》有 “越人断发文身” 的句子，句子中的“文” ，就是指在身体上绘制花纹。先民绘制花纹通常要摹拟某些客观物体，而最早产生的文字——象形字也是描摹客观事物，因而象形文字被许慎称之为 “文” 。
字 “字”指女人分娩或者蛋中孵出幼雏。《易·屯》： “女子贞不字” ，这里的 “字” 就是说分娩； 王充 《论衡·论死》中说： “鸡卵之未字”，就是说鸡蛋还未孵出小鸡来。
人们把象形字作为声符，可以生产出更多的新字。这些新产生的字，对于象形字而言就像是母体分娩出的婴儿或者是蛋中孵出的幼雏一样，所以被称为字。作为父辈的 “文” 与作为后代的 “字” 合在一起，总称为文字。
之所以有这么多观点，一方面是因为研究的客体具有复杂性，人们对它的认识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探索； 另一方面，是因为分析汉字时所采取的标准不同、概念内涵不一致。比如： 注重汉字的形体特征，就会认为汉字是象形文字； 注重汉字的意义功能，就会得出汉字是表意文字的结论； 注重汉字的语音功能，就会把汉字说成表音文字； 语音和意义并重，就会把汉字看作意音文字； 从汉字和它所记录对象之间的关系，或者按照汉字代表汉语的方式来分类，就会得出汉字是语素文字、语素—音节文字或词—音节文字的结论。
对汉字性质的认识分歧这么大，主要是汉字对汉语词 （概念） 的记录，采用了一个相当独特的方式，即用字形与语义直接发生联系，这一点在前一节中已经有较多的阐述。由于汉字以形示意，因形表意的特点，使得汉字摆脱了一般文字对语言的依附性，而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信息传载体系，因此传统上多数人认为汉字的性质是表意文字。所谓表意，具体所指，就是以字形来表示文字所记录的词语的意义。
汉字无声性强，偏重于因形示意，可以直接表现 “心灵印象”，直接与观念发生联系，超越了口说的词而成为汉民族的第二语言。正因为如此，地域辽阔的中国，不论天南海北，都能够用 “文”来统一 “言”。上海人、广州人、福建的客家人如果相互之间听对方用自己的家乡方言读一篇文章，彼此之间可能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由于都使用同样一种文字，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理解文章的内容： 这是拉丁字母永远都做不到的。汉字直接表达观念的特点，使它具有超方言的性质而通行于不同的方言地域，在不同方言区里的人们，既用方言进行口语交流，又通过汉字书写的书面语交流，所以汉字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方言的继续分化。当年秦始皇实行 “车同轨、书同文”的政策时，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文字的统一造就了大一统的中华民族的长久统一，中国历史上的分久必合以及许多少数民族之能融于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五千年的中华文化能够大体统一，汉字的意义与发音分离这种符号系统的独特现象，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同一个字，同一句话，可以用雅言、雅音读之，也可以用方言、方音读之。因此，汉字是不追随语言的、脱离了语言羁绊的，能够控制语言的文字系统。汉字的这种优越性和融合性是拼音文字所不能比拟的。
作为表意文字，相对于字义来说，汉字的字音尽管只是一种形式要素，但这一形式与其内容的组合并非只是一种随机和偶然的拼凑，而每每是一种逻辑的必然联系，进而也与字义形成了一种理据。这种理据表现为人们在为某种事物或者概念造新词时，往往以与其在意义上具有某种类似或相关的声音，特别是已造词的语音或近似音来 (这种类似与相关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先民的虚幻意识) 赋予这个新词。而当文字产生后，由于古汉语中字与词的基本对应关系，随着文字对词语的记录，这种有理据的音义联系便被自然植入文字，成为文字的构成部分。再加上形声字出现后，汉字声符的参与，又为文字记录语音提供了某种形式标记，从而使得汉字字形、字义与语音紧密联系在一起，使许多汉语词形成了“声近义通”的语源联系。[6]
尽管如此，仅就汉字本身而言，汉字的字音所标示的绝大部分是汉语词 （语素） 的声音，即一个字音与一个词 （语素）音基本对应，换句话说，汉语中一个词 （语素） 基本对应一个汉字，少数情况下有两个字音或多个字音与一个词 （语素）对应的现象，但这种现象不足以构成词 （语素） 对应汉字的影响，因此也就无法构成对汉字性质的影响。正像现代英语中并不是每个字母或字母组合都有发音一样，字母没有发音并不影响英语作为表音文字的性质，而且这种现象比起汉语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bomb” 中的最后一个“b”，comb中的最后一个b,robe中的e,eight中的gh,gingham中的h,bogh中的gh，等等。相反，汉语中两个或多个字音对应一个语素音的情况只限于双音连绵词和译音词等为数不多的词。从字义上考虑，汉字的字义直接与语素义或词义发生联系，单音节语素的意义往往被看作字义，如山、水、人、木等，双音节或多音节的词义也往往与构字的字义相关。从这个角度说，无论古代汉字还是现代汉字，仍然属于一个词 （语素） 用一个符号表示的表意文字。有人曾根据汉字绝大部分是形声字，在形声字中形旁表意类，声旁表读音，而认为汉字是意音文字。但是，形声字的声旁与表音文字的字母又有着本质的区别。[7]因此，从整个文字体系来看，汉字应该被看作是表意体系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