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 | 吊(弔)弟 近乎两千年的纷纭聚讼 |
释义 | 吊(弔)弟 近乎两千年的纷纭聚讼(甲) 吊、弟,不是在“吊弟”的“绳索”中屈从,便是从“吊弟” 的 “绳索” 中挣脱;不是在“吊弟” 中趋向统一,便是在“吊弟” 中继续纷纭。然而,这都不会影响 “吊”、“弟”的使命和它的命运本身。 “弔” 与 “弟”,是曾经引起争论的两个字。 古往今来,由于 “弔” 与 “弟” 的使用率颇高,因此对于它们的来龙去脉和构形造意,历来为文字学家所注目,他们曾经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进行过厘析,也曾发生过争论,虽未引起轩然大波,但至今还是各抒己见,相互排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弔” 与 “弟”,同以 “得” 为声母,都是发生在“地” 上的故事,虽然同声同源却意域迥然。 “弔”,甲骨文、金文的造形,曾经引起了许多文人雅士的多方揣测,兹分别简述如下: 许慎《说文》: “弔,问终也。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从人持弓,会殴禽。” 后来有人就跟上随声附和地解释说: “古时候,人死后用草一裹葬在野外,为防止禽兽吃食尸体,子女及亲属便带上弓箭守候,表示对死者的哀悼。”——殴禽说。 康殷《文字源流浅说》: 甲骨文、金文 “都分明是毒蛇形” 弔字“即像巨蛇缠啮人之状”。“古文即用此情此景以表现被害者处于此际的忧惧、绝望。”——蛇啮说。 夏渌在《评康殷文字学·释弔》一文中又提出 “神判说”: “邑人失窃,盗与失者往往同去北帝前探青龙,以分青白。” “经过 ‘青龙’ 的缠绕考验,没有受伤的就是好人,嫌疑就消除了。” “经考验的人恢复了名誉,亲友邻里必然要去弔问一番。” 唐汉先生在《汉字密码》中则又有“捆绑悬挂说”:“在古人看来,仅仅将人捆起后,他还会跑掉的。因而,古人的捆是和 ‘缚’ (与它物绑在一起) ‘挂’ (悬挂在它物上)为一体的。” 金文的 “弟” 罗振玉、郭沫若、吴大澂、孙海波提出“叔”字说。唐兰又说:其“字本应释做‘弔’,吴大澂、罗振玉等硬把来当做‘叔’字解释,就错了,因为金文是另有 ‘叔’ 字的。” 这种纷纭聚讼,从许慎那样的释字老祖,到郭沫若那样的文字大家,再到唐汉的释字新人,时间的跨度几乎穿越了两千年。 甲骨文的 “吊” 从 “人” 从绳,像绳往上吊人之状; 金文与甲骨文小异大同。小篆的 “弔”,人的形象尚且清晰可辨,而往上提携的绳子却失去了韵味。楷书的 “弔”,更加简化。“吊” 本是“弔” 的繁化,而却作了 “弔” 的简化。 据本人考证,唐汉先生对于“弔”的析形更接近于实际。但是,他的释意却有失偏颇。其实,甲骨文、金文的“弔”,是人被绳索系拴的表意,同甲骨文“夷”的构形接近,绳的上端箭头是向上的,是提携的标意。古人观察事物比较具体、直观,因为那个时候 “抬” 的概念大概尚未出现(花杆、桥子之类,是以后出现的事物),“提携” 是用抬高、拔高、提高甚至用高悬等概念来表意的。甲骨文、金文的 “弔”,正是用了这种构形来表示提携这一意境的。 “弔” 的本义是提携、抬高,《孟子·梁惠王下》:“诛其君而弔其民。” 和《宋书·索虏传》: “弔民伐罪,积后己之情。” 这里的 “弔” 都是出自它的本义。从本义引申的有: (1)善、爱之意,《诗经·小雅·节南山》: “不弔昊天,不宜空我师! ” 翻译成白话文: “可叹老天爷不善待、惜爱民众,遇上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太师!” 是斥责师尹执政不平,任用小人,以致天怒人怨。《左传·昭公二六年》中的 “帅群不弔之人,以行乱于王室。”这里的 “不弔” 表述的也是指不善行的人。 (2)慰问之意,《左传·庄公十一年》: “秋,宋大水,公使弔焉。” 《淮南子·脩务》: “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弔死问疾,以养孤孀。” (3)哀悼之意,《庄子·至乐》: “庄子妻死,惠子弔之。”故将追悼死者的文辞称弔文;去丧家弔唁称弔丧;将弔丧的宾客称弔客。 (4)悲伤之意,《诗经·桧风·匪风》:“顾瞻周道,中心弔兮。” (5)感怀、留恋之意,苏轼《游惠山》诗句: “弔古泣旧史,疾谗歌小旻。”李端《送友人》: “闻说湘川路,年年弔古多。” (6)悬挂之意,弔桥、弔桶、弔窗等。 (7)怜惜之意,南齐谢朓有 “轻舟反溯,弔影独留”的佳句。极言孤独曰形影相弔。 (8)提取之意,如弔案、弔卷。 (9)收回之意,如弔销营业执照。 弔唁,是今人使用频率较高的两个字,然而弔与唁有细分: “弔” 是对死者褒扬性的哀悼; “唁”则是对死者亲属的安慰。“吊”是“弔”的异体字,是从“弔”的本体讹变而来。汉字简化中不知为什么舍简就繁,“弔”废而 “吊”兴?大概是因为 “吊” 与 “唁” 都用 “口”,吊唁去,不仅要带上 “口”,说上几句话,而且还得带上 “巾”; 不仅要擦干眼角的泪水,还得擦去 “口” 角的油水吧? “吊” 又是 “了” 字颠倒体(厶,古私字)的异体字,是男性生殖器的标意符号,今人一般是镶嵌在詈骂语言之中的。按时下人们的观念,如此之 “吊”,留给人的想象空间无异于对死者的毁誉。如此之 “吊”,不吊比 “吊” 要好。 “弟”与 “弔”,都是发生在地上的故事,因此都是以 “地” 得声。 同样,甲骨文、金文的“弟”其构形造意,也曾引起过争论,兹分别简述如下: 《说文》: “弟,韦(皮绳)束之次第也。从古字之象。” 于是又有人随声附和,“像用绳索(弓)一圈一圈地缠绕树桩(弋),因一圈一圈的按次弟缠绕,故指次第。” ——“韦束说”。 王襄: 释弟为 “古叔字,许(慎)说拾也。从又尗声。《广雅·释诂》: 叔,少也。借为叔季之叔,引申之为男子之美称,与子甫同谊; 又通作淑,善也。” ——“叔字说”。 吴其昌: “弟字殆即叔字之省,以形体言之,弟字明为叔字之省变。” —— “叔省说”。 王筠《文字蒙求》: 弟字 “上象丱(音关)角, 下象足,从弟之状也。说文以为形声字,似非。”——“弟状说”。 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 “兄弟之弟无形可象,故借用束弋字以为之。” —— “借用说”。 唐汉《汉字密码》: “甲骨文的 ‘弟’ 字,源自上古先民的渔猎活动:字体中间的‘’,乃投掷性标枪的象形白描, 其中部的‘’, 则表示系在标枪上的绳索。因为绳索不能系在标枪的前部,也不能系在中间,只能系在标枪的尾部。所以,用 ‘弟’ 字来描述接续在尾端、后部之义。” —— “标枪说”。 其实,甲骨文的 “弟”,从 “弋”,从 “己”,弋亦声,为形声兼会意字。“弋” 为木橛。“己”,十天干第六位,在五行中为阴土,土的方位在中央,“弟” 是木撅插入土中之象,弋己相组构,“弋”还有固定、确定、标示等寓意相。天干地支和五行学说,是人类认识事物的理性概括和理论总结。天干地支的运用和五行学说在殷商时期就已经相当盛行了。人类认识事物,一般是从认识具体事物开始的,到殷商时大概还没有抽象出 “土地”这一概念,故 “弟”原本是“地”的初字。十天干中戊己为土,己为阴土,为田园之土,其性湿质软,有培木止水之功能,低洼向阴,是造福人间之 “土”。到了小篆时才造出从 “土” (男性生殖器)、从 “也” (女性生殖器)寓意为 “生” 的会意字 “地”。地,对天而言,就具有天地之别,次第之分的含意便由此产生。 金文的 “弔” (吊) 因此,有人说我国五行学说起源于西周末年的断代是靠不住的。它的起源肯定在殷商时代,甚至更早。 金文的 “弟”,从弋,从己,与甲骨文无别。小篆的 “弟”、己,仍然存在,只是 “弋” 讹变得使人难以辨认。楷书的 “弟”,隶变得也实在有点离谱,将 “己”变成“弓”不说,又谁能够辨认得出它那个“弋”字呢? “弟” 是 “地” 的初字。后来 “地” 字造出以后,“弟” 只用了它的引伸之义。 (1)弟(地)对天而言,“弟”为低,为次。弟是“第”的初字,弟具次第、次序意,如第一、第二等。 (2)弟(地)对天而言,“弟” 为阴、为次、为顺、为从,故 “弟” 也是 “悌” 的初字,《礼记·曲礼》上:“僚友称其弟也。”《荀子·王制》:“能以事亲谓之孝,能以事兄谓之弟。” 这里的 “弟” 均为 “悌” 的初字。 (3)古代帝王赐给臣下的房屋有甲乙次第,故将房屋称 “第”,《汉书·高帝纪》下: “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赐大第室。”如府第、门第、宅第等,这里的“第”也含有 “地” 的蕴意。 (4)古代科举考试,中式者分甲、乙等第,中者称及第,不中者称落第。如登第、科第、得第等,这里的“第” 也含有 “地” 的蕴意。 (5)同辈后生的男子,《史记·五帝纪》:“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尧。”这里的“弟”具次第之意。 (6)古代将门人、学生也称 “弟子”,韩愈《师说》:“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里的“弟”也含有次第、低、地的蕴意。 “弟” 的本义被 “地” 分享以后,它除了表意次第、次序和“地” 的某些抽象含意外,它还参与组构了许多以它为声符的汉字,而这些汉字无不含有地的 “平”、“生”、“己” (第一人称)的蕴意: 娣: 从女,弟声。姒娣(相当于今称妯娌),母系社会族外婚姻的遗迹,在父系社会又作新解:同事一夫,先生谓姒,后生谓娣。现在“娣”嬗变为姐对妹、嫂对弟媳的称谓。 睇: 从目,弟声。在一个水平线上用斜眼看。 涕: 从水,弟声。地上淌水与人面流 “水” 一样,是 “涕”。 绨: 从糸,弟声。线绨是一种平面的棉丝混合纺织品。 稊: 从禾,弟声。从土地中发生的嫩芽。私下攒的钱叫“稊气钱”。 晜: 同昆。从曰从弟,会意字。父之兄曰晜。 剃:从刀,弟声。用刀在平地上刈草与剃头差不多。 梯: 从木,弟声。从地面升入高处的木制脚手。私藏的财物叫“梯己”;贴身的、亲近的心腹叫“梯己人”;亲近的心腹话叫 “梯己话”。 吊、弟,不是在 “吊弟” 的 “绳索” 中屈从,便是从“吊弟”的“绳索” 中挣脱; 不是在 “吊弟” 中趋向统一,便是在 “吊弟” 中继续纷纭。然而,这都不会影响 “吊”、“弟” 的使命和它的命运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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