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古代纹饰形成的书体
作为书体名称，自古以来就有不同的说法，唐代书法家韦续在 《五十六种书并序》中 (韦续的这篇文章亦收于他的传世之作 《墨薮》 中)，介绍了56种书体的名称以及由来，其中谈到： “太昊庖牺氏获景龙之瑞，始作龙书。炎帝神农氏因上党羊头山始生嘉禾八穗，作八穗书，用颁行时令。黄帝史苍颉写鸟迹为文，作篆书。黄帝时，因卿云作云书。少昊金天时以鸟纪官，作鸾凤书，文章衣眼，取以为象。蝌蚪书因蝌蚪之名，故饰之以形。不知年代，或云颛顼高阳氏所制，今古文是也。帝尧陶唐氏因轩辕灵龟负图作龟书。”这些说法，没有多少依据，但是证之古代出土文物，却可以找到许多出土器物上的纹饰图案，与 “龙凤鸟迹”有关。
图6—6 鸟篆文铜壶
图6—7 鸟篆文铜壶局部
图6—8 方罍
从史前陶器上的线纹，到殷周铜器上的纹饰，尽管内含的文化内容颇为复杂，但形式上却始终未曾偏离装饰性轨道。商代青铜器的装饰性艺术，以动物形象为特征。高本汉经过仔细辨认和研究，把上古青铜器上装饰因素分为3组：
(1)饕餮头、饕餮身、牛状饕餮、蝉纹、龙纹、素面。(见图6—8)
风鸟纹
(2)分解的饕餮纹、三层动物带纹、鸟纹、有眼的螺旋形带纹 （蟠虬文）、有对角线的有眼带纹 （夔纹）、云雷纹等等。
鸟纹
(3)变形饕餮纹、龙形化饕餮纹、蟠龙纹、鸟纹、蛇纹、草叶文等等。[1]
风鸟纹
高本汉分组的目的，是要总结出青铜器纹饰的规律，并藉此来推测青铜器的年代及分期问题。而我们却可以从这些纹饰符号中，看到装饰性图案在青铜器铸造上的运用，特别是这些图案往往与铭文组合在一起，形成后世关于所谓龙书、穗书、龟书、鸟迹篆等书体说法的来源。
事实上，文字创立时期或文字发展的早期，字形尚未稳定、未规范化。当时的书写者在对字形的关注与雕琢上同汉字图案创作的心理有共同之处，而且，不少文字还保存着象形文字的痕迹。因此，许多古体字具有汉字图案的性质。这个时期，汉字与图案往往具有同等的作用。
装饰的努力一旦被落实于工艺制作的表现手段，便不免呈现这样一种独特面貌： 一方面，它无可避免地要乞灵于绘画，以这种最原始也是最基本的视觉造型艺术形式来造成美饰效果； 另一方面，为适应器表装饰的特定需要，同时也屈从于铭铸工艺特殊手段的限制，呈现于器表的绘画又总是更多地表现出顺应视知觉认同趋向的简化、变形及程式化特点(图： 龙凤纹)。显然，如此纹饰的营构与文字的书写本多相通之处，因此早期陶器或铜器上的某些线结构形态究竟性质何属便引起学界见仁见智的争议。事实上，真正能将两者分出泾渭来的因素惟有语义的内涵或者说词（或词素）对应之有无。然而，语义内涵尽管会对其视觉形式提出自己的要求，但这种要求真正能获满足的基本条件，却是语言信息交际传递高效快捷的压力。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压力却恰恰难得降临到附着于铜器表面的文字之上。于是，铭文便得以长期固守其工艺制作的传统，进而为纹饰向自身的渗透敞开了门户。[2]
作为其积渐，在春秋中晚期，铜器铭文在保持文字原有形态的前提下，已多表现出明显的装饰化倾向： 字形狭长而规整，线条纤细而故作宛曲。这种宛曲，并非出于描摹物象的需要，而充分顺应了人类视觉感知生理趋向，以工整、对称的几何图形风格为特质。如徐国的 《沇儿钟》 (见图6—9)、蔡国的 《蔡侯盘》等等，其风格相类是显而易见的。当然，尽管有着 “文字异形”的隔绝，各国文字间的相互影响也不致全无可能。然而，在 “文字异形”这个基本环境中，各国铭文在书写风格上产生如此明显的趋同，却绝不仅仅是各国文字相互影响这个因由所能解释的，更本质的原因仍不外乎铭铸文字内在的装饰化趋向。
图6—9 沇儿钟铭文
图6—10 秦始皇传国玉玺
更深入一个层次来观察，无论是铜器纹饰还是早期文字，都有其图腾崇拜的渊源。审视中国图腾崇拜的历史嬗变，不难发现这样一条基本线索： 原始时代先民所崇拜的图腾趋于多元，鱼、蛙、鸟、蛇（龙）等皆为其中主要类型，但降至信史时代，凤鸟与龙蛇显然已演化为最有势力的图腾。这种演化，在本质上乃是中华各民族逐渐融合历史进程的折射，其真实性，除了文献记载可资证明以外，文字结构理据本身也不无意外地传递着同样的信息。当然，后世绵绵不绝的龙凤崇拜更可为其佐证。不难想象，出于对凤鸟、龙蛇的特殊偏爱，将其形态变化为文字藻饰的主要形式以形成 “鸟虫书”，当然是最最合乎情理的。
装饰的趋向与文字本体结构的保持，就其根本而言内含着一对颇为尖锐的矛盾。在装饰性趋向的冲击面前，文字固有结构形态并非永远是坚不可摧的防线。事实上，当装饰欲求的冲动积聚到一定的程度，文字结构的本体上就会赘现无关乎记语表词的线条、线条组织或线条形态。最典型的例证，则为主要流行于江南诸国，在文字上添加鸟形、虫形的鸟虫书(见图6—6、6—7、6—10、6—11)。必须指出的是，这种装饰性成分，决不仅止于鸟、虫之藻； 而赘有纯粹装饰成分的书体更不仅见于南方诸国。如居于燕、齐、赵之间的中山王国铜器铭文藻饰，鸟形饰以外，另有两横、圆圈、半圆、旋涡等形式。因此，“鸟虫”之名，乃是一个相当概括的书体称谓。
图6—11 中山王玉器铭文藻饰字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