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什么是语言当我们讨论语言学的时候,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们: 即什么是语言? 这个问题貌似简单,实际上非常复杂,虽经人们几千年的研究,我们现在还只知道它的一点皮毛。人们将语言研究喻之为 “瞎子摸象”,摸到鼻子的说大象像条蛇,摸到耳朵的说大象像大蒲扇,摸到腿的说大象像柱子,摸到肚皮的说大象像一堵墙,摸到尾巴的说大象像绳子……。千百年来,人们曾给语言下过各种各样的定义,据潘文国教授的研究统计[1],自19世纪初至今的160多年的时间里,语言学家给语言下的定义,有代表性的就有68个之多,其中的每一个定义都只涉及语言的一个侧面,犹如瞎子只摸到大象的某一部分就说大象像什么一样。我们现在对语言的认识也还没有摆脱“瞎子摸象”的阶段,只是尽可能设法 “摸”得全面一点而已。 语言的定义可以从不同角度上来认知: 从语言功能看,语言是交际工具、思维工具、认知工具,是文化的载体、信息 (知识、情报、资料) 的载体。 从语言自身的构成看,语言是由语音、词汇、语法构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 从语言的性质看,语言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它既不属于经济基础,也不属于上层建筑,具有全民性、民族性、工具性。[2] 上面这些说法,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站在不同角度上对语言的一种认识,在哪一个视角上,其论述都是有根据和说服力的。但对于语言这个复杂的、可以用来作为人与动物相区别的特征,到现在仍然难于找到一个没有争议的解释。因为语言不仅仅是一种交流信息、表达思想的工具或用于人际交流的符号系统,而且还具有世界观和本体论的性质。语言确实有工具的功用,我们可以像使用其他工具那样使用语言。但语言又是产生工具的机制的一部分,是我们人的一部分。戴昭铭先生说: “语言的根本属性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3]马林诺夫斯基认为: “语言是文化整体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一个工具的体系,而是一套发音的风俗及精神文化的一部分。”[4]语言不仅对于思维的表达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媒介,而且它就是思维过程本身的一部分。这表明语言并非只是消极地表达或传递信息的符号系统,它还是世界的条理化、组织化、结构化与有序化的呈现。没有这种呈现,世界对于人就不存在。 所以,从语言学角度说,定义语言应该是一个哲学问题。 哲学是对人和社会的某种严肃思考和追问,属于人类文化的核心层次。对于人和独立于人的外部世界的最根本关系问题的思考和追问而言,语言确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语言恰如一面镜子,从中折射出人、社会和自然界。语言也是一种理解的框架,不能很好地理解语言,也就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社会和自然界。因此,从20世纪以来,现代西方哲学的发轫便带有语言哲学的意味,摩尔、罗素和胡塞尔等人不约而同地显示出对语言的高度关切。摩尔、罗素以及其他哲学家共同培育了分析哲学的潮流,而胡塞尔则开辟了现象学的时代。 分析哲学和现象学是贯穿20世纪西方哲学的主流,而它们两者都可以说是语言哲学。分析哲学反对传统的形而上学,把破解形而上学的语言分析视为哲学的根本使命。正如维特根斯坦所说,对于分析哲学,语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全部哲学都是一种语言批判。现象学更为关心人和“存在”,而这种对人和“存在”的关心直接体现为对语言的关注,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语言是最切近人的本质的东西,“语言乃是存在的家园”[5] 由此徐通锵教授明确提出了语言的两个特点: 第一,语言是人类所特有的,是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最重要的标志; 第二,人类用语言进行交际,实质是人们交流对现实的认识,协调彼此在征服自然、进行社会活动的行为,以期取得最佳的成效。这是人类有目的的自觉活动。这里所说的现实、人们对现实的认识和语言这三方面的关系,大致可以用公式来说明: 现实—语言·思维—现实。 公式两端的两个 “现实”不是一个东西。第一个 “现实”是纯客观的存在,或者说,在语言起源以前就存在,它的性质和规律是通过无穷无尽的表面偶然性表现出来的; 第二个 “现实”是人们通过语言对客观现实的认知,已能从无穷无尽的表面偶然性中找出必然性的规律。“语言·思维”是联系两个 “现实”的桥梁,它们相互依存,共同实现对现实的编码和认知。[6] 这个现实的编码和认知,由于第一个“现实”和第二个 “现实”的不对应性,可能会出现对世界的不正确的看法。比如,距离地球亿万光年的某一个天体固然是一种物质 “存在”和“现实” ,但是假如尚未被编入人类的概念体系,没有赋予一定形式的语言符号,就是说,尚未进入我们的语言世界,那么这样的 “存在”和 “现实”也就不能进入我们的主观世界,成为我们世界的一部分。相反,客观世界中并不存在的许多事物、现象和事件,如上帝、神仙、鬼怪及有关故事,天堂和地狱的传说,谎言和谣言,外星人的猜测,文艺作品中虚构的人物和情节,以及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理论等等,由于已经构成了概念 (尽管是虚假的概念)和叙说,成了人类社会语言世界中的一部分,却很容易进入人的主观世界,成为人的世界观的构成因素。这种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在人们认识世界的过程中,除了以实践为基础,以客体本身为直接起点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起点就是语言符号。作为有生命的个体的人,其生存和活动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不可能事事都亲自实践和体验,其认识和知识的很大一部分必然要取自包围着他的语言符号 (包括口语和书面语) 的世界。“尽管从总体上和根本上说,人在客观现实中的实践是认识的出发点和检验途径,但是就大多数个体的人来说,通过语言符号得来的观念、认识和知识在数量上总是要大大超过他亲自的实践经验。”[7]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世界的界限就是语言的界限,物质世界存在于语言世界之中,并且以语言的面目呈现出来,没有语言的描述,世界就不能够被人类所认识和理解。 |